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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第三天日志 灯火阑珊3

热度 4已有 809 次阅读2012-6-7 09:36

第七章      广阔天地

   

196768年在家当了两年逍遥派。

68年底,毛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学校通知我们火速返校,听候分配。我们班同学两年没见,挺亲切,相互问候一番,便打听我校学生分到哪个县插队落户,一听分到最江苏省最北边的淮阴地区,又徧远又贫穷,大家傻眼了。


回到家,跟奶奶说,我要到农村插队落户,帮我收拾一下被褥和换洗衣服,后天出发。奶奶说:“这么着急,被褥得拆洗,一两天干不了,缓几天走吧。”我说急的很,不能缓,被褥不用洗,到农村我自己洗。奶奶唠唠叨叨:“过去那晨光,充军也没催的这么紧呦。”奶奶旧脑筋,理解不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我跟她解释不清。

走的那天早晨,奶奶送我到大门口,抓住我的胳膊紧紧不放松,眼睛红红了,我也难受得很,我抱抱奶奶,谁知这竟是永别!

我们坐火车到镇江,在火车站候车室凑合了一夜,第二天买到去淮安的船票,我们钱不多,买的是底舱。底舱没有铺位,也没有座位,只是在地板上划上格子,标上号码。我们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坐下来。开船的时候,已是人满为患,连过道都坐满了人。乘客大都是运河两岸的农民,拖家带口的,不太讲卫生,一会这个小孩尿了,一会那个小孩拉了,老农民鞋一脱,腿一盘,抽起了汗烟。一时间,底舱里弥漫着脚臭味、汗臭味,旱烟味、屎尿味。熏的人喘不过气来,我俩只好逃到甲板上来。

冷风一吹,我清醒了不少,回想这几天经历的事,犹如坐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眼下即将要去未知的地方,还不知道咋回事,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小陈见我脸色暗淡,半天不吭气,把我肩膀一拍道:“又在考虑人生大事?”我说:“命运多舛,世事难料啊。”他笑笑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想那么多干啥,随遇而安,随机应变。再说了,我们班的难兄难弟们已经打前站,到了再看”。不知啥时天上飘起了雪花,寒风凛冽了起来。我俩冻得受不了,跑下来了。回到舱底一看:一老乡正在我俩的铺位上酣睡,两只肮脏的大脚丫子居然跷在我的行李上,我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一脚踢开那双臭脚丫子。老乡被踢醒,揉揉脚,一看是我俩,咧开大嘴,冲我们憨憨的笑笑,手忙脚乱地挪开地方,挤到一边,一会又呼呼大睡,鼾声震天响。我俩相对苦笑,背靠背坐着,等待黎明。

大约凌晨三点,小火轮停靠平桥码头。我们下了船,寄存了行李,准备天亮再走,无奈天太冷,候船室四处透风。坐了一会,觉得寒气慢慢的从袖口渗入到体内,双脚都冻麻木了,不行,再坐就要冻僵了。我俩商量一下,决定现在动身,平桥到施河公社40里路,估计走到天亮也就到了。问清了路线,我们踏雪上路,大约走了半个小时,身上发热了,思维活泛了一些,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几句“诗”来:

雪落田野静无声,

惊心夜半路难行。

浪迹天涯来此地,

布衣躬耕度余生。

我念出声来,小陈一听哈哈大笑:“好诗,好诗,触景生情,尤其第一句,‘雪落田野静无声’,有诗意,有意境。”不过有点颓废啊,你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他开始调侃我,我不在乎,苦中作乐:还有几十里路要走,咋熬呀。我们又唱改词的革命歌曲:

                抬头望见北斗星,

                心中想念毛泽东,

                迷路时想你有方向,

                黑暗里想你心里明。

                红卫兵跟您干革命,

                扎根农村啊修地球。

修啊修地球,哎~~,嗨~~

唱着唱着他突然不唱了,我问他:“咋不唱了?”他说:“我难受”,黑暗中,我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我也心酸起来。我们默默地走着。

我俩一路说,一路嚎,一路相互拍雪,走累了,歇歇脚。大约上午9点到达施河公社,办完“非转农”的手续。我们就是正儿八经农民。不过国家还手下留情,保留一个“知青”的身份。这个身份使我可以领到80元的安家费和0.3立方米的盖房木料。公社秘书把我们送到顾王大队知青点。那帮懒家伙还没起床,见到我俩到来,异常兴奋,衣服顾不上穿,跳出被窝来拥抱我俩。像见到亲人一样,看来他们寂寞得狠。点长叶定一说:“前两天大队支书说队上要来俩知青,我们可高兴了,我们猜来猜去下一个倒霉鬼是谁?怎么没想到是你们俩,还以为你俩早已‘飒爽英姿五尺枪’了呢。”我把参军体检没过的事说了一遍,问他们在农村过的咋样?他们七嘴八舌倒苦水:“别提了,我们在这度日如年,像是回到原始社会,刀耕火种。这里5点钟天黑了,没有电,看书吧,煤油灯把鼻子熏的黑黑的,而且煤油又限量供应,所以天一黑,我们爬上床睡觉,无聊的很。生产队有两头牛,舍不得用,竟然狠心的叫我们知青背上套子拉犁翻地,一天下来,我们的肩膀都是红肿的,碰都不敢碰,疼死了,当牛做马,暗无天日啊!工分又给的少,一天才8分,队上农民,半大小子都是10分。”我听了很是震惊,曾经是一群多么骄傲的人!风华正茂,有理想,有抱负,准备向清华北大发起冲击的人,现在却为一两个工分值和农民计较,真是“形势比人强”,我感到心沉的很。说着说着大家伤感起来。叶定一一看气氛不对,吩咐道:“今天给他俩接风,那个谁谁,去镇上割肉,再到队上赊两条鱼,今天中午撮一顿”。大家欢呼雀跃:“撮一顿,撮一顿,光使牛劲,肚里连草都剩不下了”。酒足饭饱后。小叶领我俩去大队支书报到,支书简单介绍大队的情况,最后说:“大队部已住满了,知青点的住房明年开春才能盖,你俩暂时住在我家。我家西厢房空着,小叶你套个车把他俩的铺盖拉回来。”从支书家出来,小叶赶车刚巧过来,俩手一抄,怀里抱个鞭子,俨然是个车把式,我对他说:“不好意思,叫你跑一趟。”小叶小声说:“赶车是最轻松的活。”我看他长了茧子的手,问:“还拉小提琴吗?”“拉不成了,上哪山唱哪山歌呗。”说完一甩鞭子:“驾!”小马撒欢就跑,四蹄扬起灰尘。

冬天是农闲季节,农活不多,壮劳力都集中的淮阴地区“挑河工”,去挖苏北灌溉总渠。队上剩下的老弱妇孺给麦苗追肥,当时不用化肥,主要用河泥,猪圈肥和人糞尿。用小车把肥拉到地头,然后用糞箕挑到大田里布上。每天上午10点上工,下午3点放工,遇到雨雪天就歇工,活不紧,挺悠闲。但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市娃来说,仍是一个不小的考验。推车送糞时,由于双臂无力,又不会用巧力,车子走的歪歪斜斜,糞撒了一地,老乡心疼死了,不让我们推。叫我们和妇女一道,挑担送肥,这活也不好干,一天下来,肩膀又红又肿。第二天,扁担一挨肩膀,疼的直抽冷气,只好两手托着扁担踉踉跄跄,一走三晃,女社员在田埂上看乐子:“你们是挑担子呀,还是扭秧歌?”队长却鼓励我们坚持。我俩咬牙挺着,半个月后挑起担子也能行走如飞了。

顾王大队是个自然村,一条小河从村中流过,人畜饮水,农田灌溉全指望它。两岸栽满垂杨柳和野生着不知名的花草,风一吹,摇曳多姿,风景优美。到了夏天,自然是洗澡,游泳的好去处。

顾名思义,这个村子主要由顾、王两个大姓组成。两大家族长期纷争,较劲,争夺队上领导权。目前由顾家领军人物顾鼎荃出任大队党支部书记,王家的长子王长毅领衔生产队大队长。其余职务如大队会计,民兵营长,贫协主席,妇女主任则由双方均分。零星的杂姓只有听吆喝的份,我们的邻居郭家两兄弟对此颇为不忿。郭老大是复员军人,蜡黄脸,鹰钩鼻子三角眼,举止颇有诸葛师爷的架势;郭老二,五大三粗,眼放精光,是个练家子,据说三,五人近不得身。一文一武,堪称江湖搭档。他俩曾纠集外姓组成“在野党“与”执政党“斗,无奈,好汉不敌群殴,认栽出局。兄弟俩只好每年秋后外出讨生活,游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摆地摊,卖大力丸。大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为图个清静,省得俩刺头在眼皮子底下生事番。今年,眼看到了阳历年,郭家兄弟还没动身的意思,令大队干部颇费思量。郭老大不愧是师爷,看出今年的形势有所变化,知识青年插队落户,会给农村注入新鲜血液,或许能改变大队政治力量的对比,一天晚饭后,他俩热情的邀请我们知青到家里做客,香烟、茶水摆上唠家常。说实话,我们和农民没共同语言,谈不到一块,但和郭家兄弟还能对付几句,他们毕竟走南闯北见识广。我问他:“你们卖的大力丸真的能强身健体?”老二自豪地说,当然能,说着脱下外衣,露出一身腱子肉,只见他一运气,一小肉包鼓起来,在他身体里乱蹿,好生了得。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看的大家目瞪口呆。老大又抽出一把大刀,在老二肚皮上砍,砍完,叫我们上前观看,肚皮上连白印子都没有,手一摸,好似摸在钢板上,“硬气功”我们中间有一人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在我们惊异中,老二从兜里摸出大力丸,顺嘴溜出来:“知青朋友,老少爷们,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帮个人场……”老大赶紧制止他,说:“别打岔,把正事耽搁了。”老大从床底下箱子里拿出一叠纸,压低嗓门对我们讲:“这是历年来大队干部多吃多占的证据,你们知识青年红卫兵向来伸张正义,我们可否联手与恶势力作斗争,铲除贪污腐败分子。”油灯下,郭老大阴险,狡黠的目光射向我们几个,我们几个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小陈开口了:“我们知识青年来农村是接收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怎么可能和贫下中农作斗争呢?再说我们初来乍到,情况也不了解。如果你有确凿证据,可以通过正规渠道向公社反映。”郭老大反问:“你们知道公社书记是谁吗?”“谁?”“是大队支书的大儿子顾恒!”“啊?”又沉默半响,后来小陈开口道:“我们很同情和理解你们的处境和遭遇,但我们无能为力,帮不了你啥,今天我们啥也没看到,啥也没听到。”说完离开屋子,我们跟着也离开了。

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小陈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我说:“小陈,还是你反应快,回绝的干脆。”小陈说:“没办法,这事绝对沾不得,得罪就得罪吧。他们都是争权夺利的狠手,想拉我们当炮灰。你看他们还动了心思:先是利诱,好烟好茶招待;再是恫吓,展示肌肉;下个连环套,想套住我们,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可笑。以后我们多干活、少说话。”我心想,小陈这人有见识,有能耐。

我俩暂时住在支书家,他家是一个独立的小院,泥坯茅草房,但收拾的清清爽爽,让人感到很舒畅。顾大妈(支书老婆)待我俩真好,一日三餐不让我们操心。米是当年碾的新米,菜是自留地现拔的菜,不撒化肥,不上农药,真正的原生态,绿色食品。当年新米吃起来香喷喷的,当地农村磨面,面和麸子掺杂一起,蒸出来的馒头虽说黑一点,但吃起来十分的香甜,不用就菜,我们就能吃三个。大妈是做饭行家,在她家的几个月,把我俩喂成了小胖猪。其他知青好生羡慕,他们自己开伙,轮流做饭,不是吃夹生饭,就是啃糊锅巴,胃都吃出毛病来了,人人忙不迭地跑到赤脚医生那里领一包“胃舒平”往嘴里倒。

一天下午放工回来,看见支书家的猪圈里有一个女子在起猪糞。不像是本村人,身材窈窕,白白净净,赤着脚,挽着袖子,看架势很内行,起的又快,又省力,身上不沾一点泥。心想:这是谁呀?吃晚饭的时候,大妈才介绍她是大儿媳妇,叫春兰,在公社邮电局工作。吃过晚饭后,大妈来到我们的西厢房,拉着小陈的手,说一件很纠结的心事:“儿媳过门三年没怀孕,郎中请了,药吃了,佛也拜了,香也烧了,都不管用。听说你妈妈在南京大医院当大夫,能不能给瞧瞧。”小陈半天不吭声。我赶紧插话道:“大妈,您可找对人了,小陈妈妈是有名的专家,找她看保准手到病除,给您生个大胖孙子。”小陈白了我一眼,跟大妈解释说:“这种情况很复杂,有可能是女方问题,也有可能是男方问题,还有可能是双方都有问题,要通过检查确定,然后对症治疗,我先给我妈写信问问。大妈走后,小陈怪我多嘴,我说:“我怕你错过这个机会,再说大妈一家对我们确实不错,他们有难处咱们能帮就帮一把呗。”  过几天,小陈带顾恒夫妇去了南京,几个月后,大妈告诉我们一个天大喜讯,春兰怀孕了。大妈高兴的合不拢嘴,摆了一桌招待我们,还开了一瓶洋河大曲。我私下对小陈讲:“你这回发了,老顾家有后啦,你的贡献大了去了,等着飞黄腾达吧,大妈的小女儿年方二八,尚未许配人家,要你不来个红袖添香,如何?他眼球咕噜一转:“我也是这么想的”。“哈哈,我见过脸皮厚的,还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知青生活单调乏味,除了干活就是睡觉,处在豆蔻年华,血气方刚的青春期,难免会胡思乱想,大伙凑在一起,没事就说男女之事,有一次公社开知青大会,我们班男生挤在树荫下瞎聊,评比女知青谁是1号“向阳花”(当时有一首流行歌曲‘社员都是向阳花’)。有一个说:“南舍大队来了一个女知青,初三的,叫孙丽丽,可评为1号,大伙逗他:“你那二五眼,说不定她是猪八戒二姨。”谁知这仁兄脸皮薄挂不住,脸憋得通红,突然发起飙来,大叫一声:“孙丽丽!”话音刚落,只见会场前面有一女生真的回过头来,向我们这面张望。长相果然脱俗。这位仁兄饶有兴趣地观察我们的表情,看到我们一幅幅“猪哥”相。他得意的笑了:“能评几号呀?”大家嘴上说:“1号,1号”肯定1号,可眼球还朝人家后脑勺上乱瞄。

当年初夏,也就是我们插队第二年的“双抢”时节,这个季节是农村中农活最紧张最累人的。我们知青接受着思想上、生活上、体力上的严峻考验。我们凭着“广阔天地炼红心”的革命热情和社员一道,紧张地进行抢收抢种。所谓抢收,就是割麦子,收割麦子时间只有几天,早也不行,晚也不行,到时全村男女老小齐上阵。队长把我们知青看的紧,早早被告之农忙期间不得请假,还一人发两把镰刀,磨的锋利。六月天,南方的日头忒是毒辣,割上一晌午的麦子,立马晒脱皮,有的人皮肤不好,暴晒后发炎,又痒又疼,人人手上磨起了紫血泡。更要命的是,弯腰割一天麦子,腰疼的直不起来,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腰像断了一样。第二天,天没亮,队长派人在窗户外喊,上工啰,上工啰。我们就装死狗,耍赖不起床。最后,队长亲自来,把我们一个个拖到地头。王队长人不赖,能照顾尽量照顾我们,他常说,知青不容易,十五、六的孩子,远离父母,来农村干粗重的农活,真是遭罪。可眼下是“虎口夺食”,能喘气的都得下田抢收。

好不容易把麦子收上来,还没喘口气,又开始插秧,也是累腰的活,一天插下来,腰酸背疼,难受哇。稻田里有蚂蟥,爬在腿上吸血,开始我们没经验,用手往外拽,结果一拽两截,剩下的一截钻到肉里,血就从洞里往外淌,止不住。后根据老乡的指点,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就用鞋底拍,蚂蟥怕疼,拍几下,蚂蟥自己钻出来。有的知青皮肤不好,腿脚长时间泡在水里生疮,流黄水。有人想一个办法:用塑料袋把腿裹上,时间一长,脏水又渗进去感染了,又形成新的溃疡面,真是苦不堪言。就这样连滚带爬,终于熬过了“双抢”。我们的同学却累倒了一大半。队长格外开恩,放假半个月,可以回家探亲。小陈他们都准备回南京,我也想回南京看看,可是,奶奶已去世,大伯、大妈、三妈已离开南京,回到老家。我回南京无处可去,也就没有回去。回南京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知青在一起聚餐,又吃又喝,又唱又跳,狂欢了一回,庆祝我们“劫后余生”。点长叶定一取出小提琴,仔细擦干净琴上的灰,拉了一曲马思聪的“思乡曲”和何占豪的“梁祝”,虽然半年多没碰琴,手指又有点僵硬,但功底还在,又倾注自己的情感,拉的催人泪下,把几位女生拉哭了。不知谁去村头小卖铺打了两斤散白酒,大家你一杯,我一杯碰起杯来,喝了一会大家便“倒也,倒也”,醉的不醒人事。第二天下午我才醒过来,感觉头痛欲裂,浑身长满大块的红疙瘩,奇痒难耐。赤脚医生看了,说是酒精过敏,抹一些药膏,开一点药,嘱咐我禁酒。

连续几天,我一人躺床上,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和沮丧袭上心头,“双抢”严酷的现实使我绝望。知识青年在农村真的“大有作为”吗?支书见我情绪低落,问我:“这几天咋蔫了,有啥困难说给我听听。”我在支书家住了半年,一个锅里搅马勺,混的跟一家人一样,也没啥顾虑,把我的困境和想法跟他说了。他笑了笑说:“你们知青的脑子里想啥,我清清楚楚,你的顾虑完全没有必要,说句没原则的话,别看报纸、广播整天喊知青要扎根农村,其实你们是兔子尾巴,在农村呆不长。”我问道:“怎讲?”他接着说:“远的不说,拿我们大队来讲,地少人多,每人平均一亩几分地,风调雨顺年份,每亩平均三、四百斤粮食,交够公粮,剩下的仅够全村老少的一年的口粮,若遇荒年,就得逃荒,要饭。现在天下太平,人口猛增,娃崽一生一大堆,农村是按人头分宅基地和自留地的,可耕地只会越来越少,不会增加,以后拿啥养活我们。如若你们知青在我们这里结婚成家生崽,再挖掉一块,与民争地,那还不乱!这决不是长久之事。我们大队的情况,也是淮安县的普遍现象。所以我说,知青在农村呆不长,你们还是以劳动锻炼为主。今天吃点苦,算不了什么。以后你出去了,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难处,只要想一想世上还有一群衣衫褴褛,满脸黢黑,土里刨食的人。你就会想开了。我今天说的活,仅是我个人的看法,供你参考,不要到外面瞎讲。”听老支书的话,顿使我醍醐贯顶,大彻大悟。一扫多日阴霾,我扛起锄头,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去了。

过几天,有人通知我去大队部开会,去了才知道要选一名知青参加淮安县首届知青代表大会,支书对我说:“其他知青都回家了,剩下你一个,你提个意见,大家议议。”我知道支书有意抬举小陈,就不假思索地提小陈当代表。支书点点头。王队长接着说:“我们队的知青在“双抢”中的表现都不错,不像其他大队知青在双抢中不仅不好好干活,还偷鸡摸狗,和社员打架斗狠。我看小杨也不赖,老老实实,干活不刁,别人都回家,他还坚持下地干活,当个知青代表也行吧。”其他大队干部跟着附和。支书最后说:“把两人都报上去。”过了几天,支书拿表叫我填。我说;“还是叫小陈去吧。”支书道:“来不及了,登记表明天要报上去,小陈的事我有数,以后有机会。”(第二年,在支书的操作下,小陈被选为淮阴地区知青代表,此是后活)。

小陈探亲回来后,情绪不高。我试探问他:“活动回城的事不顺利?”小陈说:“别提了,医院里有人整我妈,说她是“白专”典型,糊她大字报,室主任职务停了,派到连队巡回医疗去了,我妹妹原本可以留城的,现在也下乡了。”我看他黯然伤神,就安慰他:“我俩彼此彼此,我的遭遇和你一样,我爸被污蔑为“假党员”,走资派,还在牛棚里没出来。现在坏人当道,好人受罪,有啥办法。我想这种反常情况不会长久的。”他情绪缓和一些说:“我妈不放心我妹,叫我去看她,我想请你陪我一块去。”我说:“没问题,随时奉陪。”

他妹下放在宝应县黄藤公社,离我们这大约50余里。我们起个大早,带上干粮和水出发了,中午到达她们知青点,她们十几个人住在一起,收拾的挺干净,条件比我们还强一些。小陈放心了,吃完中饭,休息片刻,我们往回赶,天擦黑才到家。来到农村,我们腿脚都练出来了,一天走一百里路,也不觉得多累。

大约过了半个月,没曾想小陈她妹独自一人走了50余里来看他哥,小小年纪泼辣的很,来了手脚不停地干活,把他哥的衣服洗了,鞋刷了,被褥拆洗了,还兼做饭。晚上宿在支书家,和大妈说的热闹,在队上玩了两天,把被褥缝好。支书一家也喜欢她,支书破例套个车,差人把她送回去。

农耕文化相对封闭,不需要多少外来的信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抬头看天气,低头看庄稼,昨天谁家的猪跑出来拱菜地了,今天谁家的鸡叫黄鼠狼刁走了,单调乏陈。乏味的日子一天天打发着,挨到秋后算账,让我们大吃一惊,我们辛苦一年整,连自己的口粮拿不走,还有倒找钱。是不是算错了?会计拿算盘算给我一笔账。今年每一个工分值32厘,男知青每天8个工分,一天挣25分钱,算你全勤350天,全年一共得89.6元。你的全年口粮600斤(原粮),要付120元,欠30.4元。算的我哑口无言,只好掏钱。刚要掏钱时,会计又说:“账是要算,钱暂时可以不掏,你们的安家费还剩一些,可抵粮款,但支书吩咐了,口粮你们按月领。”我说:“为啥?”会计说:“怕你们吃粮没计划,你们不是整天喊 :“吃光喝光,身体健康吗”,半年吃完全年的粮食,没粮吃可找大队的麻烦。我们社员都是农忙时吃干的,农闲时喝稀的,是计划吃粮。”会计说的挺在理。我一下想起来,住在支书家时,每当我们吃饭狼吞虎咽的时候,总能看到支书忧郁的眼神,他实在担心我俩把他家吃穷了。

进了腊月,年味浓了起来,农活基本停了,队长也不再拍窗户喊叫上工了。农村很重视阴历年,杀猪宰羊,蒸馍炸油货。忙的喜气洋洋,不亦乐乎。知青们忙着收拾行装回南京,我没处去,决定和贫下中农一起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顾大妈见我抄着手在村里转悠,一副游手好闲模样。把我叫住说:“大家都在忙年,你也得备点年货。”我发愁地说:“我也不知道买点啥好。”大妈给我出主意;“我家今天杀猪,便宜卖给你一个猪头,我帮你腌上,一个人过年足够吃。”我说:“好好,就吃猪头,就吃猪头。”

猪头腌好后,支书拎过来,帮着挂在房梁上风干。他逗我,指着猪头说:“过年的下酒菜齐了,初一割一只猪耳朵,初二割个猪鼻子,吃到正月十五没问题。”我说:“您老没事来喝酒。”他说:“好”。他临走时嘱咐我大年三十到他家吃年夜饭。

    我闲着没事,想为老乡做点事,就在大队部门口支个桌子,给大家写春联,免费的,大伙很高兴,都夸我毛笔字写的好,我大言不惭道:“那是,想当年,闹红卫兵那阵,好歹也刷过几年大标语地。”最后,我留了一副对联贴到自家大门上,写的是:“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心想叫“帝、修、反”看看,中国人民都是兵。

那一年冬天特别冷,雪也下的大,大年初一我被鞭炮声吵醒。起来开门。一推门,门竟然推不开,从门缝朝外一看:好厚的雪,足有一尺高,难怪门推不开,想烧点热水洗个脸,水缸里的水冻住了,使劲拽水瓢,水瓢裂作两瓣。一摸毛巾,也是冻梆梆硬。心想算了,起来也是挨冻,不如再睡回笼觉,就把小陈的被子加盖在我的被子上,钻进被窝,盯着房梁上挂的猪头,美美的想:是清炖啊,还是红烧啊,想着想着就梦见周公了。傍晚时分,我隐约听到有人急促地拍门,焦急的喊:“小杨、小杨,你还在吗?”我听了好气又好笑,回答道:“还喘着气呐,有啥事?”对方一听放心了,就说:“快起身,到我家吃晚饭。”我赶紧坐起来问:“哎哎,是哪家啊?”可来人已走远了。

正月一过,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在这大地回春的日子里,我接到一纸调令,去公社“一打三反运动”工作队报到。到了公社,顾书记做了简短的动员报告,他说:“一打三反是: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反贪污盗窃、反投机倒把、反铺张浪费” 你们工作组下去要以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为武器,开展革命的大批判。根据各大队斗、批、改的发展情况,掀起一个大检举、大揭发、大批判、大清理的高潮。狠狠地打击阶级敌人的反革命气焰。震摄犯有贪污盗窃、投机倒把罪行的人,坦白交代,检举揭发,立功赎罪。工作队这次吸收一部分知青,他们都是首届县知青代表,经受“双抢“考验的。”

工作队分四组,我被分在西南组,一共六个人,组长是公社团委书记小刘,有两名知青,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 “向阳花”孙丽丽。知青见面都很高兴,我跟她开个小玩笑,叫她向阳花同志,她疑惑不解,我向她解释向阳花的由来,她噗嗤一声,抿嘴一笑:“你们男生最能胡闹了,我那配呀。”说完跑出门外,我估计她到河边照影去了。

我们的工作组第一站是郭庄大队,开始工作是发动群众,造声势、核查大队的账目。谁也没想到在这当口,郭庄出了一起“反革命案件。”公社指示我们抓典型,配合大队治保会,全力侦破此案件。

负责此案子的大队治保主任老郭介绍案情:村里几个小孩玩躲猫猫,从一户农家门前草垛里拖出来一张毛主席像,在毛主席的身上和脸上扎有很多小针眼。那时 小孩子都有阶级斗争意识 就把主席像交到大队,我们正要下去查的时候。“嫌疑人”却来自首投案,是那农户家的老太太。”团委书记小刘问:“老太太现在哪?”郭道:“在大队部,我派人看着,跑不了。”“带我们去看看。”到了大队部,看见一个老太太坐在墙角的凳子上,吓的浑身发颤,问她话,她嘴皮子乱抖,说不清话,只是反复嘟囔,我该死,我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共产党。在小刘的示意下,孙丽丽上前安抚老太太,待她平静下来。小刘问:“你为啥要扎伟大领袖毛主席像?”老太太说:“我不是有意的,老眼昏花看不清。”又问;“你扎的时候,毛主席像是挂在墙上?还是掉在地上?”老太太一会说在墙上,一会说在地上。再问:“你是拿那只手扎的。”她一会说左手,一会说右手。小刘不再问了,吩咐把老太太看好,不要吓唬她。我们回到驻地,立即召开案情分析会,小刘先要大家都谈看法,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说人赃俱获可以定案,有的说证据不足,有待调查。孙丽丽想了想说:“我看这案子蹊跷,有几个疑点,1、老太太家三代贫农,平时老实本分,好像没有作案动机,看她吓得乱抖的样子,不像阶级敌人;2、毛主席画像上的针眼分布的很分散,像是随意扎上去的,若有刻骨仇恨,必定在要害部位有针眼,实际上没有;3、如果刻意作案,罪证不可能放在自家门外草垛里。所以我认为老太太作案不太可能,如果是老太太替人顶罪,其中定有隐情,可能是要保护什么人吧。”说的大家点头称是。一时间,议论纷纷,我小声对孙丽丽说:“看不出你还是刑侦专家,说的一套一套的。”“啥专家,想到啥说啥呗。”我问:“那你分析是谁作的案。”“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算命先生。”小刘见我俩小声议论。点名让我发言,我说:“我同意小孙的推理,现在要找出老太太所要保护的人,老太太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的人,一定是她的至亲,我建议排查她家每一个人,事不宜迟,立即隔离她的家人,分别审问。”小刘书记点点头,小孙反对:“隔离没用,这显然是老太太投案前策划好的,已经形成攻守同盟,她家人来个死不承认,你一点招也没有。”老郭插话道:“既然这样,老太太也认账,定案算了。”小刘毕竟是乡政府干部,有一定的政策水平。说:“如若凭此定案,很可能是冤假错案。”听了小刘的话,大伙陷入沉思,是啊,我们虽不是公检法,但在这特殊的时期里,我们手中的笔也有千斤重。如果真不是老太太作案,却把她下到大牢里,那还不把老太太冤死。沉思良久,孙丽丽打破沉默:“我看还是从老太太身上打开突破口,攻心为上,反复交代政策,言明包庇罪犯不仅没用,还可能祸及全家。”,我插言说:“适当可以打心理战,暗示老太太,画像和锥子都拍了照片,取了指纹的,谁碰了画像和锥子,一查全知道,尽早坦白,可以从宽处理。”最后小刘制定一套审讯方案。吃完晚饭,提审老太太,审到午夜,老太太心里防线终于崩溃了,撂了,案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令人啼笑皆非,犯罪嫌疑人竟是老太太两岁的小孙子。那天,老太太纳鞋底,外面有人叫她,她出去时忘拿锥子,恰巧画像从墙上掉下来,小孙子拿起锥子扎画像玩。老太太回来看到画像扎成这样,吓蒙了,认为是冒犯圣颜,犯的是死罪。老太太儿子回来后,也觉得事态严重,被损的画像撕不敢撕,烧不敢烧,情急之中,把画像藏在草垛里。事情败露后,一家人紧急商量对策,不能把小孩交出去,即使交出去,公家也不会相信,老太太决定自己顶罪,到大队自首,要杀要剐认了。老郭为了确认供词的可靠性,决定模拟现场。把锥子和画像(用一张画替代)放在原处,然后把小孙子领进屋子,我们在门外远处观看:只见小孩摇摇摆摆走到年画前面,看了看,拾起来,拿在手里玩,一会又走到椅子旁边,拿起锥子,看了看,就往画像扎。看到这里,大家长长舒了一口气,案情真相大白。谁知这时小孩他妈发疯似的冲进屋里,抱起孩子就打,把孩子打的哇哇大哭,她自己也失声痛哭,看的我们心酸得很。我想:若不是碰上小刘书记这样认真负责、体察民情、秉公断案的好干部,这一家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一打三反运动”结束后,孙丽丽被小刘调到公社团委,当了团委干事。我被调到公社粮管所继续搞运动。

公社粮管所是重灾区,群众意见很大。为把粮管所的问题彻底查清楚,公社调来精兵强将,公社车副书记亲自挂帅,又请来两位南京财政局的下放干部帮忙查账。我还是干老本行搞宣传,发动群众,造声势,办大批判专栏,写动态。那个时代,搞的是群众运动。充分发挥“四大”即大字报、大检举、大揭发,大批判的巨大威力,确实能起到震慑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作用。

粮管所管理混乱,账目残缺不全,要搞清楚,必须和各个大队进行对账,全公社23个大队,偏远大队往返近百里,没有交通工具,连自行车也没有,全靠走路,任务艰巨繁重。但没人叫苦叫累,都在努力工作。这毕竟比在大田里劳作轻松多了。

正当我们干得欢的时候,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降临到了我们这个地区。一种恶性传染病――疟疾,爆发起来。

开始在当地农民中流行。我们做了些防范,但仍无济于事,蚊子一视同仁,见人就叮,疟原虫的淫威照样肆无忌惮地在人们的肌体内发作,再强壮的小伙子碰到它也会变成一滩烂泥。一个个地倒了下去,我当然也没逃脱了。记得一天下午,我正在核对发票,忽然打了个寒战,身上开始发冷,不好,我被传染上了!赶紧回到宿舍,一进门扑到床上,盖上大棉被,嘴里哆嗦地叫喊着:冷啊,冷啊。又把其他人的棉被加盖上,还是不行,感到极度寒冷。尽管是盛夏,我盖三床棉被还是冷的乱颤,队长急忙请来公社卫生院的医生。他给我服了一种叫“奎宁”的药。并告诉我,等一下还会发高烧,如出汗,则缓解。一定要记住,按时足量服药,注意防蚊子叮咬,以防二次感染。

凶残的病魔连续十几天的反复发作,使我痛苦难当。这病还怪,下午发作,傍晚缓解。每天黄昏,我看到落日的余辉照到我的病床上。心情格外沮丧。这时我突然觉得人的生命那么的脆弱,像一根枯草一样,轻轻一碰就折了。

所庆幸的是,我的自身免疫力没有放弃抵抗,在药物的帮助下,疟原虫终于被打垮了。我又站了起来,可瘦的脱了形。回到知青点看望老同学,他们几乎认不出来我了。

一打三反运动结束后,我被调到公社去筹建农村有线广播放大站。当时,国家实施“村村通”工程,就是把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声音传到每一个农户家中。放大站一共四人:一个站长,一个播音员,一个线路巡视员,还有一个是我,主要负责设备使用和维护。当时没有电,放大站播出时,需要起动柴油机组发电。老式柴油机不是电起动,而是用手转动飞轮,利用爆发力点火。我练了好几天才学会。每天清晨六点准时播音,我五点起床检查设备,检查机油,加满柴油,五点半准时发电。一天的播音开始了。听到“东方红”乐曲分秒不差地响起来,我的心才放下来,经我的手把毛主席的声音传遍千家万户,我感到我的工作很光荣且责任重大。为了便于工作,公社还特地在机房里隔了一个小间,做为我的宿舍,还拉了一盏电灯,播音的时候,我可以享受电气化。小陈、小叶他们来公社办事,都来我宿舍坐坐,,享受一下现代化。

                 

第八章    地质队员

 

一九七一年春天到了。这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第三个年头,知青回城的消息在我们知青之间流传开来,知青政策似乎也开始松动。家里有点办法的,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孩子办回城。我们班同学陆续离开了农村,回到南京。这时,爸爸来了一封信告诉我:“他们地质队接到上级文件,说是,凡从事地质,矿山,煤矿等野外特殊工作的单位可内招本单位职工子女。问我想不想去他们地质队当工人?”我考虑了一晚上,决定还是去,虽然我十分喜爱放大站的工作,但毕竟是在农村,眼下还好,以后难说。去了地质队,工作虽然艰苦,但端的是公家的饭碗,牢靠的多,再说地质队工作也挺浪漫,拿着地质锤,漫山遍野找矿,走险峰,探奇洞,也是令人十分想往的。

临走前,我回顾王大队向老支书告别,他显得很高兴,问:“手续办好没?”我说:“手续已办好。他说:“办好了,就不急走,在队上玩两天,到处转转,你这一走,以后难回来了。”

说实在的,一下离开这个地方,还有点舍不得,那时我们知青把插队的地方称之为“第二故乡”,施河岸上的青青杨柳;黄昏时分的袅袅炊烟;田间地头的辛勤劳作;“一打三反”的战友情结,至今令我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在公社工作的几个知青为我饯行,大家为我能到地质队工作表示祝贺,我说:“听说地质队工作很苦的,在这和大家混熟了,也舍不得离开大家。”已晋升为公社团委书记的孙丽丽接话道:“不要想那么多,先跳出农门再说,把泥腿子洗净,换上崭新的工作服,当个地质勘探队员多光荣,我们真的好羡慕呀。”

我走后,他们几个前后都离开了农村。孙丽丽是唯一没有通过关系走的,而是通过仕途,从公社到县里,再到省里,三级跳。八六年同学聚会时,还见到过,她已是省里的官员。

我去的711地质队是在秦岭和大巴山之间陕西勉县,隶属西北冶金地质勘探公司。711大队部建在309国道边上,沿道边建有一个办公大楼,后面有一个机修厂,职工宿舍依山而建,像是层层梯田绕山间,落差有几十米。我们这批职工子弟大约四、五十人。在大队培训一段时间后,全部下到分队,我分配在一分队。临行前,老爸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交代我几句话:“一分队远离大队,生活比较艰苦。生活、工作遇到困难可找一分队指导员姜永禄。他会帮助你,下去要好好锻炼,做老实人不吃亏。”我道:“好啦,这个我知道,你教导我无数遍了:说老实话,做老实人,办老实事,我保证,我一定当好你队上的五好职工,不给你惹事行了吧。”老爸笑了,就是这意思。

原以为地质队艰苦只是一个概念,到了一分队才感受到艰苦的真正的含义。我们一行六人坐卡车来到秦岭南麓,在洋县境内一个叫双河口的小镇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开始爬山。此地山峦叠嶂,沟深林密,上山之路极为难行,遇到削壁,得手脚并用,才能攀爬上去,时至隆冬季节,爬得我们满头大汗,每人头上冒着白汽,好死不活地爬上一座无名山峰,歇口气,吃点东西,看看景色,体会一下“无限风光在险峰”的诗意,谁知向导手指远处更高的一个山峰说:“翻过那个山峰才到一分队。一听这活,我的头上顿时黑线乱冒,我的妈呀,还要爬这么高的山,累死人不偿命啊! 游山玩水的情致,一扫而光。

折腾一天,筋疲力尽,下午三点,我们连滚带爬到了一分队。一瞧住的地方更令我大吃一惊,沿沟两岸,建了几座破烂毡房,门也没有,弄个草帘子一挡。心想:这能住人啊?我想起有民谣曰:远看一群要饭的,近看地质找矿的。又曰: 好女不嫁地质郎,一年四季守空房。女的一看破烂房子,吓的早跑没影了。还曰:火考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可不是吗?我看见每个破毡房里配个大火盆,昼夜燃烧木材取暖,破房四处透风,根本不怕煤气中毒。

还有更可怕的:这条沟叫毕机沟,当地人又之称为麻风沟。在山梁上有一个山洞,住着麻风病人,此处山民十分贫困,缺医少药,是麻风病的流行区域,得了麻风病,家人就把他送到山洞里,任其自生自灭。时间一长,侥幸存活下来的人,都变成野人了。有一次,我们带着口罩,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去到山上探个究竟,到了山梁上,果然找到一个山洞,洞口草丛上躺着一个人,鼻子已经烂的没有了,面目狰狞可怖,小腿已经溃烂,只能爬着移动。看到这样一个“野人”,我们吓得一哄而散,夺路狂奔。以后打死也不敢去山梁玩了。

麻风沟令人恐怖,可是它的地下埋藏着巨大的宝藏,经过先期的地质普查,基本探明此处沉睡着亿吨级的钒钛共生的磁铁矿。钒钛是航天航空和国防工业极为重要的金属材料,多年来,苏修、美帝对我国进行封锁禁运,企图摧毁我国的国防工业,真是痴心妄想。在毕机沟发现这么巨大的宝藏,乃国之大福,我的使命感油然而生,纵然生活艰苦,物质贫乏,劳动繁重,我也要克服困难,坚守毕机沟,为国家发展矿业贡献一份力量。

一分队的工作主要是钻探和槽探:钻探就是在矿体上打深孔,看矿体有多厚,槽探就是在地表上挖槽子,看矿体分布有多广。把理论上的储量变为实际储量,为下一步矿山建设做前期准备。我被分在工兵排(当时地质队是准军事化管理,分队队长是连长。工兵排顾名思义就是挖战壕,搞运输,挖槽探和挖战壕是一模一样的,都是挖深沟,壕沟连绵不断延伸到远方。每天的土方量有定额的,一天下来,也是累个贼死。工兵排还担着运输的任务,主要往山上钻机运柴油,钻机用的大功率柴油机是油老虎,每天要派多人往山上送油,山上柴油吃紧的时候,我也要加入送油队伍,山路难行,只能挑油上山。一只扁担,两个带盖子的油桶,定额100斤。钻机打到哪,油要送到哪,山高林密坡陡,有的地方根本没路,单身行走都困难,别说再挑上100斤油。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遇到45度以上的陡坡,只好玩命往上冲,如遇到雨雪天气,那简直就是“挑油者”的噩梦。有一次下大雪,在送油的路上,我滑了一脚,身体失去平衡,结果连人带桶摔到沟底,幸好雪厚,受点皮外伤,算我命大。挑油上山要有技巧:身体要向前倾,膝盖弯曲,降低重心,扁担要选枣木或黄腊条,弹性要好,韧性要强,掌握好节奏,能省很多力。有时我们太累了,偷个懒打个八折,自作主张挑80斤油上山,队上查觉了,连长竟然拿磅秤在山口转弯处设埋伏,伏击我们,气的我们背后大骂连长是地主老财“周扒皮”。

由于交通不便,我们几乎与和外界隔绝,丰水季节,粮食和蔬菜靠小河运到山口,我们再背上山来。枯水季节,我们就得去40里外的子午镇背粮,一月一次,我们学当地山民样子,背个背篓,做一个T字型木架。上山时木架当拐棍,歇脚时,把木架撑在背篓下面,三条腿,形成一个三角形,擦擦汗,喝口水,肩膀得到半刻的缓解。每年七八月间,洪水泛滥,毕机沟涨满了水,食堂被隔在河对岸,洪水不退,吃饭就成问题。有时饿得慌,就叫河对岸的人扔些馒头过来充饥,可大部分馒头掉队水里,捞不着吃,饿死我们了。打这以后,我们平时存储一些罐头和压缩饼干,以备不时之需。

地质队生存环境之恶劣,体力劳动之繁重,与世隔绝之苦闷,均超过我的忍受之极限。有时受不了,想背上行李回去,哪怕退回到农村有线广播站,后来想想,人不能太现实,转机往往在坚持一下之中。再说我给老爸做过保证,不给他找事,他当领导也不容易,忍着吧。连队一百多号人,他们能受,我也能受。

当然,毕机沟不都是苦难,也有欢乐时光,那就是金秋十月:漫山遍野的果实熟透了,山里景色美极了,山峦叠翠,层林尽染,五彩斑斓;调皮的猴子在树梢上漫步,时有红嘴的大鸟在你头顶飞过(朱鹮?);高高柿子树上挂满红灯笼,走在树下要躲闪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的柿子染红了你的衣裳,走在板栗树下,当心掉下来的板栗球打到的你头上,怪疼的。还有榛子,松仁……。你只管尽情的采摘,不要钱,人迹罕至,给钱没人收呀!有山珍当然也有野味,肥肥的野兔和山鸡,山涧里架个炭火烧烤,味道鲜美极了,还有掏螃蟹,见扁洞可以下手掏,圆洞可不敢,冷不丁窜出一条蛇,吓你半死。在丰收的季节里,我们敞开肚皮吃,撑的肚皮鼓鼓的,路都走不动啦。


握手

路过

雷人
2

鲜花

发表评论 评论 (12 个评论)

回复 嫣然回首 2012-6-7 13:11
谢谢。你也是知青,我们有共同语言了
回复 嫣然回首 2012-6-7 13:13
现已退休,后来经历,你看连载
回复 周春祥 2012-6-7 22:29
我也是知青,爱看你写的连载,期待观看
回复 嫣然回首 2012-6-7 22:38
谢谢你的鼓励,我会努力,
尽管社会对知青有各种说道,但我们知青是亲身经历那段岁月,由我们自己书写自己的历史,是我们的历史使命
回复 嫣然回首 2012-6-14 12:17
一条小路: 我的姑父也是地质勘探队的,在湖南,63年我9岁暑假的时候去那玩了两个月,回来后,只要作文写到有关理想的题目,我总是写要当一个地质勘探队员,还特别喜欢唱那首 ...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了层层的山峰,
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出丰富的矿藏!

是那条条的河,汇成了波涛大海。
把我们无穷的智慧,献给了祖国人民。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了层层的山峰,
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出丰富的矿藏!

是那天上的星,为我们点燃了明灯;
是那林中的鸟,向我们报告了黎明。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了层层的山峰,
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出丰富的矿藏!
这首歌激起多少有志青年的梦想,但地质队条件非常艰苦,文学作品和现实有很大反差。谢谢你提意见
回复 嫣然回首 2012-6-14 14:14
一条小路: 谢谢你发的歌词,看着歌词仍能唱完一首歌,少年时哪懂什么作品和现实啊,我姑父是勘探队的工程师,常年不在家,我姑姑是医生,在勘探队的大本营里常驻,63年我在 ...
你记忆力好,地质队都是编号。我在的地质队是711队,大队驻地条件尚可,家属在大队生活,我们没成家的,常年在野外,除了开会回大队,
回复 嫣然回首 2012-6-14 14:58
一条小路: 我的姑姑姑父结婚多年没孩子,一直想让我去,从一年级会写字开始,我就一直和他们通信,终于在63年暑假去过了2个月,那个想家啊,无法形容,快开学时我就回南京了 ...
是很神奇,地质队的夫妇也算是常年分居,也有关系的,你去了,姑父请假也要回的队的
回复 嫣然回首 2012-6-14 15:25
一条小路: 姑姑后来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于是我就有了三个表妹哦,姑姑一家现定居湖南株洲。地质队的人大都是全国各地的吧,我63年去玩的时候感觉那儿很多东北人
是,我们711也有很多东北人,是东北403内迁的,你姑姑一家现定居湖南株洲,我曾在株洲实习,也写了这段,在‘日志五’里。
回复 嫣然回首 2012-6-14 15:52
一条小路: 我看过了,所以才和你说株洲的,呵呵
哦,你儿子在那工作?超帅了
回复 嫣然回首 2012-6-14 17:54
一条小路: 我姑姑一家都在株洲,我儿子现在上海工作,谢谢夸奖哦
啥时我要去淮安插队地方看看,可拐到贵府一叙
回复 嫣然回首 2012-6-15 10:13
一条小路: 欢迎,只要来淮安,我一定好好的接待你哦,提前告知,我给你联系方法
好啊,谢谢你。到时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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