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ST精密股份

人们在期盼中等待，希望奇迹的到来。终于有一天，尘封已久的厂大门敞开了，一个豪华车队徐徐驶进厂区，从宝马、奔驰轿车下来几个气宇轩昂的青年才俊。在省厅领导的陪同下，参观了研究楼，实验楼和冷轧车间，厂长则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表情紧张又透着一丝兴奋，看样子要发生一点事情。过了几天，全厂召开职工大会，厂长郑重其事地宣布深圳天华公司成功收购ST精密股份，并承诺投入巨资，进行技术改造，以期尽快恢复生产，并逐步召回我厂流落在社会上的职工。他的话音未落，全场响起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我在摄像机镜头里，真真切切地看到许多职工眼里闪烁着泪花，我们有救了，人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深圳天华进驻后，雷厉风行，作风硬朗，做事绝不拖泥带水。首先立即召开临时股东代表大会，选举新一届董事会。天华以每股1.97元收购ST精密股份5010万股的国有股份，成为精密股份第一大股东，理所当然地坐上董事长的宝座，并控制董事会。

其次，任命一个新的财务总监，带一个财务小组，在全厂范围内进行清产核资，摸清家底，工作十分细致，连电视台用的磁带都要登记在册。

再次，成立一个专家组，论证新开工项目及所需资金。这个专家组很快地拿出一个在股市融资2亿元的“彩电显像管阴罩带钢项目”的报告。并上报证监会审批。

外人不知，还有一个看不见的战线，在无声地厮杀着。那个神秘的庄家一直操纵着ST精密股份的股价。几个月来，在地板价上反复吸纳ST精密股份，当天华收购ST精密股份的消息见报后，ST精密股份的股价一飞冲天，连续涨停，从2元多迅速飙到10元。涨幅500%。利润惊人！当然这只是账面上的利润，如何在10元的价位上变现，我们且看庄家操盘的艺术。

公司在天华的运作下，各项工作在高效推进，在二级股市上扩股再融资的报告很快得到中国证监会的批准。这是天华经过几个月的运筹帷幄的重大成果，真金白银的2.2亿元人民币从天而降落到ST精密股份的账上。天华，牛人啊！不服不行。

大家指望这笔钱能投入技改，恢复生产。可是天华却迟迟不动，而是悄然分批地将这笔资金转到外地。大家脑子里打了个问号？……真不敢往坏处想。随后发生的事情更加使人诧异。天华来了以后，一直没有组织生产，但公司年报上却说，ST精密股份在全体员工的努力下，已成功地扭亏为赢，并有望摘掉ST（亏损）的帽子。在此消息的刺激下，ST精密股份的股价突破10元左右的整理平台，向15元迈进。成交量随之异常放大。后来才知道，神秘庄家在10～15元之间把股票全部出仓。这一波炒作，完美收官。

平心而论，天华公司的资本运作的技巧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精心布局，一明一暗，两条线作战，相互配合，天衣无缝，环环相接，丝丝入扣，算计精准，令人叹为观止，堪称炒股典范，可写入教科书。

事情到了这一步，职工们心里有数了，天华收购我厂，心思完全不在生产上，而是搞资本运作，先在银行拆借一部分资金，用于购买我厂原始国有股，然后利用金融专业知识和高层人脉关系，游说证监会，成功的进行二次增资扩股，在股市上筹集来的巨资，一部分返还给银行，一部分付给陕西国资委用于购买原始国有股的钱，剩下的资金转出去，然后再以各种名目转回来一部分，就说是公司一年的的净利润。这空手道玩的多好！这一切又暗地里配合庄家操纵股票，里应外合，赚的钵满盆满。

说实在的，我挺佩服天华的，就那么这几个人的，不知用什么办法，总能按时给2000多人开工资。当时的国内经济不景气，大部分国企面临困境。我们还能按月拿到工资，很不错了，还能管人家咋折腾？

可惜，好景不长，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两年左右，可能是资金面出现问题，天华又搞出大动静：裁人！

按“40、50”政策一刀切，就是女职工年满40岁，男职工年满50岁一律办内退，基本工资下浮80%，岗位工资，效益工资都取消，实际上发到职工手的就是基本生活费。那年我刚好50岁，正好够格，被裁下来了。

祸不单行，我爱人所供职的内燃机配件厂因经营不善，倒闭了，她也下岗了，她更惨，连最低生活费都没有。我俩只好“夫妻双双把家还”，在家不能坐吃等死啊。只好另寻出路，我们那时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

国家为了甩掉国有企业历史上形成的沉重包袱，搞出来一个 “国（企）退民（营）进，抓大放小的政策”，包袱甩掉了，国家是轻装前进了，但社会保障制度尚未建立起来，你叫年迈力衰的下岗工人如何再就业？如何养老？这不是制造社会不安定因素吗？我们经常看到一队队破产企业的下岗老工人堵住省政府、市政府大门请愿。这是那些年月的一道城市风景线。逼人没活路，问题很严重。

 

            第十三章      静坐请愿

 

2004年4月，厂里开始停发了生活费，一两个月不发，大家没当回事，三、四个月不发，大家有点发虚，可是一连七个月拿不到养家糊口的工资，厂里职工和家属开始躁动起来。每天晚上家属院门口聚集很多人在发泄不满和恶毒地高声咒骂，像火山喷发前的躁动。我厂是六十年代从大连迁来的，几乎一家三代都是厂里职工和家属，一旦断了工资来源，不少人家生活陷入困境。

突如其来的“大事件”是这样开始的，2004年国庆节刚过，一天下午，家属院门口贴了一张纸条，写着：明天上午八点，全体职工到办公大楼前集合，讨要工资！看到纸条的职工默默无语，但眼神都透露出决战的光芒。第二天，八点还没到，大批职工已经涌入工厂，冲破保安的防线，聚在办公大楼前呼喊口号：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工资！群情激奋，声势浩大。办公大楼很多房间窗户打开，有人探头张望。这时，公司董秘慌慌张张跑出来，叫大家冷静，有事好商量，大家喊道：“叫董事长出来对话。”董秘只好退回去，一会又出来，说：“董事长在外地出差，刚和他通了电话，他说正在筹钱，一周之内保证给大家发工资。”大家不相信他的鬼话，职工们一直抗议到天黑才散去。

一周期限还没到，厂里又传出惊人的消息，有一家拆装公司已进驻厂里开始拆卸设备，锻钢车间的五吨锻锤拆完，已装箱准备外运。大家看到锻钢车间被拆的一片狼藉，又联想到天华公司以前的所作所为，职工们终于警觉了，种种迹象表明：天华有可能携巨款外逃，我厂的股权，资产，土地被反复质押，所获得大量的现金，早已不知去向，现在又开始倒卖设备，他们准备榨取我们最后一滴骨髓而销声匿迹，下手好狠啊！绝对不能让这伙骗子得逞。该出手时就出手。职工们迅速行动起来，一方面组织护厂队，把守厂大门和仓库，不让一个螺丝钉出厂，另一方面采取“非常行动”，立刻封锁位于我厂门前的213国道！扩大事态（我厂职工多次向各级政府联名上访未果而被迫的无奈之举）。职工们做了十几条白布横幅，上面写着：我们热爱共产党，热爱祖国；决不让国有资产流失，坚决铲除贪污盗窃分子；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工资等标语口号。职工们拉起这些巨大的横幅拦截312国道，几百职工拿着小板凳坐在马路中间，黑压压的一片。几分钟的功夫，几百辆汽车把312国道堵的死死的。司机们下车问情况，我们把我厂被骗的事情告诉他们，大部分司机都很同情我们的遭遇，没有过分为难我们。个别开着豪车的的人牛哄哄地喊叫：“闪开，闪开，刮碰了赔不起。”这时，在静坐人群中闪出来几个年轻人，穿着油腻腻的工作服，用脏兮兮手啪啪拍打车窗，流里流气怪叫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这过，留下买路钱。”豪车主人一看这架势，乖乖地闭了嘴，屁都不敢放。

堵到第三天，来了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自称是省厅的人，走到静坐的人群中间，劝大家冷静，有话好好说，不要采取过激行为，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政府一定会解决你们的问题。大伙围了上去，提了两个要求，一是要天华公司董事长张华到厂接受审查，二是立即补发所欠工资。

干部们回答说：“这些都好商量，大伙坐在马路上很辛苦，是否先回去。”有人回答道：“不见工资到账，不见到张华，一切免谈”。

围堵312国道，给陕西省政府造成巨大了压力，逐勒令张华三天内回厂，解决问题。第三天傍晚，趁大家吃晚饭的时候，张华来了，身后带着几名膀大腰圆，带着墨镜的人。不知谁喊了一声：“张华来了，别让他跑了！”大家立刻围上去欲擒张华，几个保镖迅速上前隔开人群，张华见状不好，掉头就往车上跑，上了车后伸出头来喊了一句：“请职工们放心，工资一定会补发，要相信我。”车一溜烟开跑了。我们追不上，气的捶胸顿足。

围到第十天的清晨，我们突然发现厂门口站满了穿制服的警察，有几百名，男的，女的都有。他们堵在厂门口，排成了几道人墙，阻止静坐的职工从家属院出来。被堵的人越集越多，有人试图冲撞人墙，警察本着“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原则，默默地抵挡人群的冲撞。双方都在克制，只是你推我搡，拥来拥去。双方对峙到大约上午10点左右，突然有人惊呼：“有人晕倒了！”只见一个老年妇女脸色苍白，浑身抽搐倒在地上，厂医院的刘院长正好在场，立即组织人员抢救，这边刚抬走，那边又有人昏倒，当时连续昏倒五个，场面有些失控，青工们开始集体冲击人墙。警察们觉得事态严重，闹不好会出大问题，迅速把人墙撤了。我们提着小板凳冲下马路。伸出食指和中指，组成一个V字，庆祝我们的胜利。

打这以后，上级领导不来了，张华不来了，警察也不来了，再没人过问此事，这群坐在马路上的人似乎被社会所遗忘。有些人动摇了，年青人开始到外面打工，静坐的人不断在减少。几场秋雨过后，天变得寒冷起来，坚持每天静坐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职工，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瑟瑟颤抖。他们中间有市劳模，省劳模，甚至还有全国劳模，可他们眼下没有出路，他们太老了，实在干不动了，不可能再去找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和家人，唯有坐在马路上继续“作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在“白发军团”的死扛下，静坐了47天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陕西省人民政府成立调查陕西精密合金股份有限公司工作组，工作组共有20多名成员，组长由陕西省人民政府副秘书长司南亲自挂帅。司南来到静坐人们的中间，宣布陕西省人民政府的决定：1、立即补发所欠工资。2、冻结深圳天华公司及其所关联的公司所有的账户，并双规张华及有关人员。3、为彻底解决陕西精密合金厂遗留问题，保障职工的合法权益，特委托陕西延长石油集团托管陕西精密合金厂。

在场的职工听到司南的讲话，纷纷鼓掌，有的老职工激动的老泪纵横。陕西延长石油集团是继中石油，中石化后我国第三大石油集团公司，年产值1000亿，年利润100亿元。由他们一揽子解决我厂的遗留问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