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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充斥着滤镜、虚假与自我催眠的时代,这些倔强的、尖锐的、粗砺的真实弥足珍贵。
《昨日狂想曲》是一部充满了混响,交织着过去与现代的国人精神历程交响曲。电影呈现了川人刘光建荒诞吊诡的一生,跟着主人公老刘的足迹游历中国,在此过程中不断回溯到影响老刘一生的根源与历史场域。
1999年,刘光建开始驾着他的三轮汽车周游全国学雷锋,希望能在全国组建100个雷锋擦鞋班,扶助1000个残疾人和下岗职工就业。他打着横幅,把报道自己的报纸贴得满车都是,拿着报纸说服工作人员让他免费通过收费站。白天摆摊,晚上睡在车上,不管酷暑高温,生病住院都不曾停下。十几年间,老刘走了几十个省份上百座城市,一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各种人。这一过程中,他到东北见了当初曾经拍摄过他的摄影师张俊——老刘曾是沈阳某军区战士,1973年左右,新华社、《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等多家媒体曾报道过他以雷锋为榜样时刻不忘做好事的事迹,当年拍摄过雷锋的摄影师张俊也对他进行了拍摄。他向张俊下跪表示感谢。老刘还回到了他在拉萨的老单位,热情高涨地说:希望将来别人说,这么多年了,这个人还是在学雷锋,还是做了好事的。老领导说:所以你不要遗臭万年。曾经给他写过一篇热情洋溢报道的女记者是佛教徒,让他拜一拜佛,拜一次不算背叛党。老刘说,我要是什么都干不成了,就找个寺庙去。女记者很不高兴:老刘我告诉你,我干啥啥成,你不能说什么都干不成才来信佛。他的家人似乎并不理解他,在片中老刘说:你能想到吗?我最爱的人,我最亲近的人打我,我的兄弟背叛我?
1974年,老刘即将被授予“学雷锋标兵”称号,他向领导建议找些标兵到小学宣传雷锋精神,领导误以为老刘要出风头搞个人主义,批评他,老刘一气之下出走,变成一个很重大的事故,无法收场,于是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老刘对着镜头说了两遍:“这是一个阴谋。”
刘光建一路向北京进发,在这里他遇到了民间共产主义学者,要他思考许多事情的意义,他说我弄不了理论,我就是做事情,我是学雷锋的。他起草了一个方案,要建“雷锋大学”,并希望找到人投资300亿建立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共产主义基地。志愿者问,投资人能得到什么利益回报?他说没有,你出名了,这是流芳百世进入历史的事,还不够吗?但是老刘的三轮车进不了五环。最终,他在钓鱼台获得全国学雷锋标兵奖,之后戴着绶带到天安门,希望找人坐在那儿擦鞋再拍张照,但被执法人员阻止了:“您学雷锋我们很尊敬,但是按规定这里不允许……”
老刘的举动有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但影片呈现超越了意识形态层面,会令人更多聚焦于他本人。影片中有张俊拍下的,他和雷锋极其相似的照片对比,如果不是一连串的变故,他本该是下一个雷锋;而如今,时代退潮,他被徒然留在沙滩上,“学雷锋”是唯一能抓住的稻草,藉此才能找回梦想回溯曾被许诺的荣光。老刘的寻梦之旅,纯粹又功利,同时隐隐地带着复仇意味。
导演黎小锋最早注意到刘光建是一个师弟打电话给他:“闵行图书馆旁边有一个学雷锋的怪人”。黎小锋喜欢拍性格强悍有魅力的人,老刘无疑属于此类。当时老刘已经接受了很多媒体报道,想当然地以为黎小锋就是个记者,很高兴答应了,再次跟他讲述自己的英雄家史。但这种千篇一律的说辞不是黎小锋想要的,他想挖掘老刘更深层的心理原因,展现他这么多年心态和命运的变化。老刘逐渐发现了两个人想法的差异,想跟他统一思想,黎小锋也希望能开导一下老刘,两人就会讨论和争执,而老刘就会出现疑虑和疏离。而且老刘极其顽固,不愿敞开内心,只想呈现他想呈现的那个形象。黎小锋有过挫折感很强的时候,不止一次想是否该拍下去,有一次几乎要放弃了。
黎小锋会向老刘提一些很尖锐的问题,甚至会有冒犯的姿态,有一次他们甚至吵了起来,老刘对着镜头吼:“你敢把这些剪到片子中吗?”黎小锋说,有时他会尝试用一些话题去打破老刘的自我保护壁垒,以获取其内心的真实信息。老刘没有终止跟他合作,大概是因为,他理解老刘在路上奔波想实现梦想的行为,虽然没把他当作他希望的耶稣、佛陀,只是看作普通人,但一直心存敬意,这是老刘能够接纳他的前提。在以往的纪录片中,黎小锋都不会出声出场,但老刘太过特殊,需要采取特殊方式。后来他发现,跟老刘的交流冲突,构成了另外一条线索,有时貌似冒犯,也是彼此的一种感应和交流方式。这个片子拍了八年左右,他每年去拍二至三次,最长不超过两个星期,因为开始两个人还能相安无事,后来就会越来越难相处,最好就不要超过一个星期,“就像谈恋爱的两个人,见了面要吵,不见面又很想念,很较劲”。拍摄者和被摄者的关系变得很重要,于是后来剪辑时,他选用第一人称方式组织全片,把自己和老刘的关系整理成另一条线索贯穿其中。
电影呈现了不同人对老刘的看法,有人钦佩,有人质疑,有人愤慨。有人直接对老刘说,你学雷锋,自己穿成这样,衣食都没有着落,怎么让人家对雷锋有信心;有人对老刘无条件崇扬,因为他们过去年代也是学雷锋的人,有一种身份认同。有菜市场的摊主讨厌老刘不让他捡菜吃,故意把菜踩烂;还有人找老刘麻烦连带把不满和怨恨发泄到黎小锋头上。在东北时,有个心气不顺的下岗工人,一直要找他麻烦甚至要打架。一路上什么人都有,“老刘既是个人,又能辐射到一个群体及整个社会;拍的是当下,又和过去紧紧相连;他一直往前走,实际上是不断往回走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小锋越来越倾向于把老刘当作一个精神探测器,“随着车轮滚滚向前,老刘跟那些当地人,尤其是城乡结合部的接触交流,其实能够反映出当代中国人比较普遍的精神面貌。”“老刘在这个国家周边环游,不断想走向核心,也不断从现在走向过去。”
电影中有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太太,给老刘塞吃的,在他的摊前大唱革命歌曲载歌载舞,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油然而生。黎小锋说这种情况遇到的并不少,一路上,他们碰到很多精神有问题的人,特别在北方和东北。而上了年纪的精神病人,红色年代在他们头脑中好像留下了很深的印记,精神一旦失控后,就会自然流露出来。所以他们不仅是通过一些正常人,也会通过一些不正常的人,去表现中国人的精神面貌,这些都是在老刘这个精神探测器的触发下呈现出来的。剪辑时,黎小锋会有意识地把老刘跟各种各样有信仰的人的交往剪到片子中去,把不同声音放到一起,形成混响和映照。
拍摄的过程,也是不断寻找证据、寻求真相的过程。在黎小锋看来,有两个地方特别重要,一个是拉萨,一个是东北,前者是老刘工作过的地方,后者那里有拍摄过他的摄影师。通过与老刘的故人接触,能够辨别老刘讲述的真假虚实,这慢慢廓清了他对老刘当年的认识,也直接引出老刘说出1974年那个非常关键的心理情结,多米诺骨牌因之推倒。在黎小峰看来,那纯粹是一个历史偶然的误会,而整个人的命运因此发生了巨大改变,个人在历史场域中极其渺小,处境非常荒谬。“老刘这一路前行,可以说是一种堂吉诃德式的远征,也可以说是一种完全令人匪夷所思的自我放逐。”“我们想表现的是,人和历史之间互相书写、互相建构的一种微妙关联。”他喜欢华东师大政治系教授刘擎的评价:“《昨日狂想曲》采用的是剥洋葱的结构,最后剥出来的不是一个真相,而是一个棱镜,这个棱镜照出我们时代的多样性。”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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