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明月如霜 于 2023-5-13 12:18 编辑
3.揪斗。 最初我们学校总共揪斗了八个人,都是有点历史问题或者出身不好的。是怎么揪出来的呢?已经记不真切,好像就是学校领导下了通知,我们拎着凳子,到大礼堂集合,党支部书记高高地坐在主席台中间位置,一个一个点名,于是八个牛鬼蛇神就揪出来了。 其中有一位是教导主任,听说解放前曾当过国民党县党部的什么委员。五十六七岁,平素寡言少语,更不爱笑,一副本本正正的样子。字笔可是漂亮,蝇头小楷。我在材料组时看过他写的工作日志,白纸订的,线装,每本半扁指厚。蓝色钢笔字,每笔每划都一丝不苟。大概是积累数年,很厚的一摞。书记宣布他是国民党的残渣余孽,于是他便站到台下,面向全体学生,弯腰成九十度认罪,一弯就是几个小时。而且,打那以后,不论哪派,只要有人想批斗,这位党部委员、这位残渣余孽都是少不了的。而且,逢斗必低头弯腰,弯腰必成九十度。 我的语文老师也在八人之列。他好像是成分不太好。那些年,成分可是大事。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的就是狗崽子,一生下来,就被打入另册。升学,没门;参军,不准;当干部,更是癞巴子要吃天鹅肉——净想高口味。这位老师字写得漂亮,利落、潇洒、有甩头。语文功底颇深,对语法很有研究,曾发表文章,为《人民日报》和《红旗》杂志的社论挑病句,在某学术刊物上连载了好几期。文章尤其写得好。他写的交待材料,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爱不释手。心想,这文笔,如果投给杂志社,肯定会被刊用,而且能评为佳作,得大奖。好像他也并不是想交待什么,只是在回首往事、梳理人生,所以那材料从头至尾,都深情凝重。那语言,优美极了。当初有些段落,我都能背下来,例如他写自己的初恋,例如他写自己如何想投身万顷沧波、寻求最终解脱,例如他写……,可惜岁月悠然,曾经的记忆都已散漫如烟,再难想起了。 还有一位女老师,姓P。很文静,长得也美,像卷轴中的仕女佳人。好像也是出身不好,大概是地主成分,于是也被揪了出来。每次批斗,大伙对她似乎都心怀恻隐,牛鬼蛇神列队,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喊低头,她就微微地向前倾倾身子。没有谁愿意太为难她。 学校教务干事,年龄较长。因低头弯腰时间过长,猝然仆倒,竟与世永诀。 后来运动不断发展,敌人的圈子也不断地吐故纳新。不断有人被解放出来,又不断有人被圈了进去。有一男一女,在运动初期是急先锋,是响当当的左派,整治人不在二等。后期被批为执行反动路线,沦为阶下囚。整人者一旦被整,好像要付出更大的代价。那个女的被剃了阴阳头不算,还常常被押着在校内校外示众;那个男的,也被关进黑屋子里,隔离审查,几乎大半年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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