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遨翔天地间 于 2023-5-26 15:39 编辑
我亲历的青海那鲜为人知的故事 文化大革命这场中华民族的浩劫终于结束了。单纯幼稚的学生们被政治愚弄利用完了之后，中学生都被遣送到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了，大学生也从天子骄子变成了继地、富、反、坏、右等之后的臭老九，被发配到最最基层继续“接受工农兵再教育”。分到内地的先在农场劳动一年再分配，而被分去山高皇帝远的新疆、青海等地的，被“教育”的期限则遥遥无期。高校也大批下放，北京海淀区学院路的8大院校，除了航空学院和医学院外，北京钢铁学院、矿业学院、地址学院、石油学院、农机学院以及林学院都被迫搬出了北京，全国高校自1966年之后10年没有再招生！ 我和我的对象被分到青海黄南藏族自治州的州级机关所在地——同仁县的隆务镇。那里海拔3千多米，年平均气温5度，无霜期3个月。清澈的黄河水穿城而过，镇上有一座水电站、一所中学、一所医院、一座寺庙和一条短小狭窄的土街道。是一个以藏族为主，汉、土、回、撒拉、等多民族的聚居地。 1970年8月份，我们告别了家人踏上了去青海的人生旅途。火车过了天水之后就越走越荒凉，途径日月山，传说当年文成公主进藏走到这里时，她从母亲给的魔镜里就再也看不到长安城了，只能看见太阳和月亮，就伤心的将镜子扔到了山上，因而得名“日月山”，我们的心情也是越走越凄凉！火车掠过一片片荒漠，偶尔难得见到的田地里奇怪的铺满了小石头，据说是因为干旱防晒保水的，但黄土高原的石头也是非常稀缺的，而且老子背满了石头，到了孙子辈儿又得重新去换新石头。没成想西北缺水竟然到了这般境地，真的为人类求生存的技能而叹服！ 去青海的火车只能通到西宁，地图上那么广袤的一大片地域只通汽车。那里的司机都是被众人仰慕巴结的牛人，因为气候恶劣道路崎岖险要，所以司机又是风险巨大的职业。 和我们一起分去黄南藏族自治州的有80多学生，我们先到西宁的办事处集中，再由州上派2部大卡车拉我们到州上。一路上更是越走越荒凉，西宁还有树，再走就光是草，最后就只能见到黄土了。但比起要翻越唐古拉山去戈壁荒原的玉树果洛的同学还是要幸运多了。 坐在一路颠簸的大卡车上，有同学总结出金句叫：“山秃水混路不平”。有人还兴致勃勃的给上海同济大学公路桥梁专业的2个男同学数了35座需要修建的桥，说等你们把这些桥都修好了就可以回家了，真是年轻不知愁滋味的苦中作乐！ 半路上招待我们吃的是煮的半生不熟咋嚼也嚼不烂的手抓羊肉，我们灰头土脸的被颠簸了大半天也实在是饿了，想想这也可能就是我们今后的主食了，所以吃不习惯也得吃呀，可腮帮子累的酸疼也还没吃饱。 到隆务镇要途径一段30公里的“隆务峡”，道路又窄又崎岖，不是悬崖就是峭壁，悬崖下面就是波涛滚滚的黄河水，看着就心惊肉跳，暴风雪泥石流导致的翻车事故时有发生。那时出差到了西宁后的第一要务就是先拍电报报平安。40年后我重返故地，往昔惊险的土路已然变成了宽阔平坦的高速路。人们终于再也不用为出行而胆战心惊了。 黄南州有2个农业县和2个牧业县，农业区的人还能定居在土坯房里，牧区的藏民只能赶着牛羊逐水草而居，老师们骑着马到各个游牧点在草地上给孩子们上课。这就是俗称的“马背小学”。可是能上学的孩子却很少，女孩子就更别想上学了，她们有的很小就出来当保姆看孩子。牧民们住的是牛羊毛拧成麻绳编织的帐篷、铺的盖的是羊毛毡、穿的是羊皮袄、脚上是牛皮靴、吃的是牛羊肉、喝的是牛羊奶……总之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牛羊，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因为我们是来“接受工农兵再教育”的，我们学工的还算幸运，被分到各个县的农机厂当工人，那好歹还是工厂啊，学公路桥梁的同学分到工程连去修路，最好的是一位人民大学的同学被分到中学当老师，最惨的是那些北京医学院、北京医科大学、上海医学院的同学们，当时西宁市医院不留、州医院不留、县医院也不留，一直要把他们发配到公社大队卫生所当“赤脚医生”，那些上海北京长大的娇女们也都得成天骑着马到各个牧区去给藏民看性病。 都到了70年代了，当地人还基本处于蛮荒的母系社会。女孩子十二三岁就开始招男人，要等有了孩子男人才能常住家里，哪天闹翻了，男人就净身出户去寻找下一家，所以许多孩子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由于愚昧和气候恶劣，那里的出生率非常低，婴儿死亡率又很高，他们就误认为多找男人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多生孩子，所以性病泛滥。1958年西藏青海叛乱，平叛部队和藏民都死伤惨重，庄子里只剩下少许的男人，导致群婚更加混乱，学医同学的主要工作就是给他们打青霉素治疗性病。 我俩被分到州农机厂，我们在工厂老老实实的当了6年多工人：钳工、车工、铣工、磨工、刨床工、热处理工都干了个遍。每天早早的去厂里升炉子，打扫卫生，提前做好各种准备工作等师傅来上班。厂里最高技术级别的师傅是河南的二级工，厂里人不知道我们在学校都学了些啥？只知道我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所以对我们有些歧视。记得有一次工厂要做一批铁皮烟筒，我俩在家用机械制图画了个90度拐脖的展开图样板，第二天钳工师傅拿着他师傅的师傅传给他的样板叫大家下料，看到我们也有相同的样板，车工师傅发现我能看懂进口机床的外文说明书……他们这才发现这俩个人还真的是有点不简单！因为担心他们的权威受到威胁，所以对我们有点刁难。还有一位被称为“革命老太婆”的，更是经常找茬。但我们都一直在勤奋努力的工作着。 工厂转产加工刹车蹄片轴等汽车零件时，我俩用木头和玻璃做了个晒图架，在太阳底下晒出了工厂有史以来的第一份蓝图，编制了工厂第一套加工工艺，我爱人还帮工厂筹建了高频淬火热处理和表面处理车间，他也时常跟着师傅骑马去给藏民修拖拉机……因为我们所受的教育就是：“国家培养我们上了大学，我们就得用知识和青春去回报党和人民”。所以我们不管被分配到了哪里都是毫不迟疑，当然那时也是不允许你迟疑的，那真的是“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扛起枪杆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后来我听到有90年代的大学生说：“世界上所有国家都要办教育，我上大学那是凭我的本事考上的，所以谈不上要去报答什么党和人民”，惊愕之余我才理解了，难怪那些北大清华的尖子们都争先恐后的跑到美国效力去了。 除了政治受歧视，工作受压制，青海恶劣的气候环境对我们则是更大的考验。因为高原缺氧，走路稍微快点就气喘吁吁。那里没有大米，水烧开了也只有91度，所以即便有米也煮不熟饭，吃的是当地只有3个月无霜期种出来的春麦子，蒸出来的馒头也是粘的。我父母得知后，赶紧托人从沈阳买了个双喜牌高压锅，连同大米一起从成都寄到青海，从此我们才能吃上熟饭。最难受的就是没有青菜，内地人是根本无法体验到那种只吃牛羊肉不吃青菜的难过滋味的。汉民和回民一年365天的一日三餐就是面条和粘馒头。咱们问：“你做饭了吗？”，他们问的则是：“你擀饭了吗？”，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也被逼入乡随俗，学会了擀面条、种菜、养鸡、挖菜窖、做手抓羊肉、羊肉汤里也学着放些黄芪和虫草……当时内地同学的工资是46元，戏称460大毛。因为边远和高寒，我们拿的是72元。当时的虫草36元一斤，除了买虫草和蔬菜罐头，其他啥都买不到。因为吃了饭不消化，成天放屁，没有饥饿感和食欲，没过几个月我们同学的体重就都速降了二三十斤。 吃面条好赖还有酱油醋和辣椒做调料，还时常能吃上青海湖里的黄鱼，而藏民吃的是不放碱的酸大饼，牧民们就只有用藏刀割着吃的没煮烂的牛羊肉，那把时刻不离身的藏刀既是防身的武器，更是必不可少的吃饭工具，喝的是加了盐和茶砖煮的又苦又咸的所谓奶茶助消化。 当地人都是精瘦精瘦的，十几岁的小姑娘额头上都布满了抬头纹，脸上是紫外线晒的“高原红”，这哪像是电影里那美丽的藏族姑娘啊？唯一还算好看点的是州文工团的演员们，她们有的被送到中央民族学院学习过，会讲一口流利的北京话。因为高寒，藏民一辈子也洗不了几次澡，她们的头发加上红布条编起来再抹上酥油粘在一起。她们非常羡慕我们的头发长的快，跟我们在胸前比划：一会这么长，一会又那么长。他们解手或女人来例假都没有纸，孩子都是自己接生，我见过邻居抱回来的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满脸皱巴巴的像一百多岁的老头，真是惨不忍睹！当地的产妇难产大出血导致的死亡也是常有的，妇女病就更加普遍了。工厂看门的老杨据说是红军长征掉队留下来的，他的藏民老婆无奈的说：我们藏民就是脏民！ 青海高寒少有树木，在牧区烧的只能是牛粪，我们住的农业区也经常烧牛粪。牧民们将牛粪做成牛粪饼晒干，一块钱能买一麻袋。刚开始我们都戴上手套掰牛粪饼，牛粪非常不禁烧，所以得频繁的抓，时间久了嫌麻烦也就顾不上那么多的讲究了，反正牛粪都是草也不脏。最最闻不了的是那股腥膻浓烈的牛羊肉味，我去买酱油醋时，得先在外面运足了气，然后冲入店里把钱和瓶子一放再赶紧出来透气，奇怪的是没过多久就竟然没感觉了，哎，我由衷的佩服，人的适应能力真的是太强了！有人说，哎呀，我到了什么什么地方就肯定活不了，那是你没去，如果真的逼迫你去了，你照样会活下去的，人的适应能力真的是太强大了！ 几十年后，我看到一本杂志上写青藏高原的边防战士立功受奖的最高奖赏是到山下去看树，一般人是不可思议的，而我却有着深深的体会、感触和理解。在一片荒漠里，长满叶子的绿树，就象征着鲜活的生命，茂密的树林能给人注入了生机盎然的活力，所以他们渴望看到绿树，渴望青春的身体注入活力！ 我还看到过一篇在开往西藏的列车上生孩子的报道，而这样的故事也差点发生在我的身上。因高原缺氧导致人的血管很脆弱，我爱人洗脸稍加用力，鼻子就会流血不止，生孩子大出血的事故时有发生，而一旦大出血就意味着等死，所以我妈妈一定要我回成都生孩子。我爱人恳请厂长护送我回家，但厂长只允许他送到宝鸡，太过老实的我自己一个人独自倒车回到成都，不到一周孩子就降生了，回想起来还真的是有点后怕！我也曾误以为自己体大力不亏干活太过用力而流产，不知道那时候我们咋就那么的死心眼！ 因为青海缺少蔬菜，到成都见到那么多的青菜喜欢的控制不住，这一下就把脾胃吃坏了，便溏了40多年。孩子带回青海后，由于气候不适应就又送回成都，可怜他4个月断奶，那时没有现在的配方奶粉，因喝牛奶上火导致便秘，到了40多岁每次解手都还要流眼泪。可能是太过用力挣坏了泪腺吧？ 州上的人从面色就明显的分出三种人：第一种是当地人，他们又黑又瘦满脸皱纹。第三种是我们刚刚分来的大学生，又白又嫩阳光青春，被当地人比喻成“从面袋里倒出来的”。然而过了几年之后，我在西宁遇到玉树果洛回家探亲的同学，原本皮肤水嫩的白雪公主都变的几乎认不出来了，其实我们彼此都一样，只不过自己不觉得而已。介于前两种人之间的是第二种人，她们还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1958年西藏叛乱之前，藏教头目达赖喇嘛先在青海和甘肃挑起叛乱。为了防止再度叛乱，大批的进藏部队平息叛乱后就驻扎了下来。他们大多人都经历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所以年龄也都比较大，一些人还有伤残，我们州军区司令员就是“独臂将军”。国家为了让他们安心驻扎边疆，就以招兵的名义在青岛和成都招收了大批的女中学生。那时候当个女兵是何等的荣耀呀！天真单纯的女孩子们即便到了青海西藏，也还依然怀着为祖国驻守边防的激情和梦想，直到给她们开联欢会、讲战斗故事、做各种“动员”直至“分配”的时候方才如梦初醒。可是已经悔之晚矣！青海地域那么广阔，几十里地荒无人烟，到了那里真是插翅难飞，被判无期徒刑和死缓的监狱都是没有围墙电网的。无奈的她们只能接受在那里安家的命运了，我们去的时候，她们的孩子也都十来岁了。过去我们也曾经听说过这样的故事，没成想故事还真实的呈现在了我们的身边。站在她们的角度会为她们愤愤不平，可站在那些牺牲了青春甚至生命的军人角度，国家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 为了边疆的永久安康，除了派有大量部队重兵把守，还派有大批的内地干部渗透到所有的农牧区担任大队和小队的队长严加管理。他们或拖儿带女，或就地成家，十几年甚至也可能就永久的留在那里了。还有内地的大批移民被送去青海拓荒，他们是铁定了要和子孙们永远植根于那里了，国家三年灾害经济困难时期饿死的不计其数，黄南的尖扎县就有许多的河南移民长眠在了那里。还有王振将军带领的数百万军人屯垦戍边的新疆建设兵团以及黑龙江建设兵团，有一首略带凄凉的歌唱到：“北大荒啊真荒凉，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文革后更有大批的知情被派到这些建设兵团……他们都是可敬的为巩固边疆建设边疆做出贡献和牺牲的人！ 经历了多年磨难的我们渐渐地失去了希望，终于开始想尽各种办法纷纷的逃离了。我父亲去青海看了我们的处境，再想到重庆大学毕业的弟弟两口，一个在涪陵专区石柱县农机厂当工人，弟媳却分去商店卖花布。荒唐吧！曾经从沈飞支援三线举家搬迁到成飞的父母，为了我们姐弟两家人的前途，无奈又支援三线去了陕西汉中，那里正在筹建一个隐藏在秦岭山脉大山里的飞机制造基地，代号“012”。我们这才都跟着调到了汉中。改革开放将科学技术提升到了“第一生产力”的高度，我们终于迎来了尊重科学、尊重知识的春天，在父母为我们创造的更大的人生舞台，我们用骄人的成绩回馈了父母，历经了各种艰辛的大学生们也都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佼佼者！ …… 2016年弟弟陪我从西宁乘坐舒适的豪华大巴故地重游，阔别了40年的隆务镇已然是面目全非了。同仁县提升为同仁市，宽阔的街道有好几路公交车在行驶，到处是高楼大厦，卖青菜的店铺随处可见，那里的人们终于能够吃上新鲜的蔬菜了。街上还见到好几个快递店，过去见不到的内地物资都可以方便的快递到这里。绿树环抱的现代化中学气势不凡，我们住的麦秀宾馆前面是新建的黄河大桥，四周光秃秃的荒山也都变绿了，我们还以为是飞播造林的成果，可当地人说是因为气候变暖雨水多了而自然长草变绿的。之前听说气候变暖会带来沙漠化，可这里却变成了绿洲？一位在西宁读大学的藏族小伙给我们介绍了牧区的情况：国家为牧民们修建了定居点，为了保护生态环境，草场都划分给了个人，还有技术干部指导他们种草科学放牧。强制教育使孩子们的入学率达到了百分之百。网络也很发达，牧民们大多都会用手机购物或上网出售他们的虫草、藏红花等土特产。为了扶贫，政府大力扶持藏区特有的热贡艺术，请寺庙的僧人教授绘画唐卡……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不变的是那依然滚滚向前的黄河水，还有寺庙里虔诚藏民们那全身匍匐似的跪拜！ 只可惜我们工作过的农机厂没有了踪影。估计那80多个大学生也都走光了，唯一可能留下来的是那位来自农村的人民大学的同学，经过多方寻找，最终在他执教的中学里打听到了他的下落。他先后担任了校长、州长，直至青海省统战部部长。返回西宁我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他，可他的身体却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全身所有的关节都疼痛难忍，只能拄着拐杖艰难的行走，哎，真是可怜可叹！回到北京又见到了一起去同仁的校友俩口，他们因孩子有病，在万般无奈之下抱着一线希望冒昧的给中央组织部写了一封信，没想到中央组织部还真的回信了，并帮他们调回了北京，他们永远珍藏着传奇般的彻底的改变了他们命运的那封信。历经40年后的重逢，聊起了过去，感慨万千！ 如今我们都已七老八十了，写下这些亲身经历过的鲜为人知的往事，作为历史留给后代子孙们看看，也应该是挺有意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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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26 15:37
发表于 2023-5-26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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